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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28日 星期一

趙永佳、李子樂 : 男孩危機?語文危機?

第三屆中學文憑試剛放榜,許多學生正等待他們的大學聯招申請結果,中文科成「死亡之卷」再次成為輿論焦點。不過,我們發現,這張死亡之卷的殺傷力,卻是「男女大不同」。坊間也有種說法,謂主流教育制度著重語文表現,令擅長語文科目的女生佔優,男生相比下變得較「吃虧」。新高中課程推行後,不少人感到這種情況似乎更為突顯。爲此我們必須問:究竟學業表現上的男女差異,會否因學習課程、科目類別而有所不同?而性別對學業上所造成的成績高低最終又如何影響男女長遠的教育機會呢?

大學生女多男少,文憑試女叻過男
「圖一」顯示近年學士學位資助課程(即一般所指的大學課程)一年級生男女分布。圖中可見,大學一年級的女生數目一直較男生多。其實大學生女多男少現象自九十年代中期開始出現,到二千年代這個差距都是相當穩定的(甚至到新高學制推行前有稍微收窄的現象)尤為值得關注的是,2012/132013/14年度是首兩屆文憑試學生考上大學的時間(2012/13年是新舊學制並存(double-cohort)的學年),那種女多男少的情況顯著擴大。這是否意味著新高中學制下女生的學業成績進一步跑贏男生?

圖一:近年大學一年級生男女分布



資料來源: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                                                           

首兩屆中學文憑試男生女生又考得怎麼樣呢?據考評局資料,2012年和2013年文憑試考生都是男女數目相若的,我們可以參考「圖二」中考生在最佳成績的五科中取得4級或以上成績、各核心科目中取得4級或以上成績的男女比例(入大學的「實際最低門檻」往往是要達到4級或更佳的成績)。以2013年文憑試的中文科為例,男女比例為1:1.67,即在該科上考獲4級或以上成績的考生們當中,每100個男生就有167個女生。概括而言,兩屆文憑試相關數據均顯示,女生在中文、英文、通識科的成績上比例明顯高於男生,當中中文、通識科的成績差距比英文科的更大。在數學科的成績上,男生則比女生稍強。換句話說,四科核心科中,男生「輸」三科。在各核心科上取得更高成績(5級或以上)的考生群組中,這種女強男弱的情況越趨顯著。由此可見,文憑試中女同學的語文優勢,似乎是增加了她們入大學的機會。資助大學的新生男女比例,已相差百分之十,這算得上是高等教育的「男孩危機」嗎?


2013 文憑試
2012 文憑試

男(人)
女(人)
男女比例
男(人)
女(人)
男女比例
五科取得4級+
5717
7356
1: 1.29
5334
7106
1: 1.33
中文科取得4級+
7100
11872
1: 1.67
6788
11917
1: 1.76
英文科取得4級+
7080
10603
1: 1.50
6421
10138
1: 1.58
數學科取得4級+
12643
11223
1: 0.89
12882
10787
1: 0.84
通識科取得4級+
9823
14815
1: 1.51 
9049
15902
1: 1.76
資料來源:香港考試及評核局


男女學能差異普遍存在

事實上,這種男女學能差異已不是新鮮事,亦非香港獨有。過往不少研究均顯示,女生在語文方面表現普遍比男生優勝,相比之下男生則在數理表現上佔優。以2012年「學生能力國際評估計劃」(PISA)的結果為例,是次評估有65個國家和經濟體參與,結果顯示每個參與地區的女生在母語閱讀能力的平均分均高於男生;與此同時,有過半數參與地區的男生在數學能力評估上獲得比女生高的平均分。香港學生在PISA的表現存在類似的男女差異:男生的數學能力平均分比女生高15分(OECD平均分男比女高10分),排名第13,男女差距較大,而閱讀能力上則女比男高25分(OECD平均分女比男高37分),排名第56,男女差距相對較小。

先天、後天甚或體制性因素更為重要?

不少英美等先進國家早已注意到,近年學校制度因側重語文等不同因素而導致男生往往從學前教育開始以至中小學、大學上整體表現落後於女生,出現所謂種種「男孩危機」。也許有人會認為,男生學習語文方面先天性就是比女生遜色。可是,一直以來學者們對先天或後天哪一面才是造成性別差異的更重要因素爭議不休。腦神經學家Lise Eliot在其著作Pink Brain Blue Brain”中表示,男女學能差異其實絕少取決於孩童腦部因先天性別構成的差異,反而孩童腦神經的可塑性是跟成長環境的互動影響而形成的。孩童腦神經會隨年齡蛻變,而且父母、老師或朋輩的影響很大程度上能對它作出「改造」。甚至乎書中的數據顯示,學童的社經地位差距比性別差距對學業成就的影響更為顯著。要收窄男女語文能力的差距,Lise Eliot建議學校和家長應共同協力營造最適合男孩學習的環境(女孩亦然),從小做起,從小事做起。例如,學校方面應盡量讓男孩更投入校園學習,給予他們多一些小休;提早為他們進行閱讀和寫作教學;聘用更多男教師;使用融合多項選擇題和寫作形式的考試;實行實踐學習和電子學習等等。家長方面也應該盡量多與子女閱讀、說話、唱歌給他們;多跟他們一起去圖書館;營造一個安靜和家庭作業的時間和空間;培養他們對戶外活動、運動和音樂的熱愛等等。

無論如何,我們在此無意找出性別到底何以影響著男女學業成就的機制,這個重要課題應交由教育學者進一步探討。同時,雖然新高中課程仍有頗大空間進行微調,但我們亦非在倡議對現行新高中學制進行大規模改革。大家可要知道,新高中課程設計或多或少反映了社會對語文能力的高度重視;學生若沒有相當水平的語言能力的話是很難應付專上教育課程的需要。事實上,實現高等教育的兩性平等也未必是文憑試和大學聯招制度的首要目標。話雖如此,我們也確實應該徹底反思現行語文教育的做法,尤其是中文科,看看為什麼男生表現總是「差少少」。中文和英文科之間的男女差距有別,正好表明這不完全受制於先天性的性別差異,而是很可能關乎課程和教學法的問題。我們如何能幫助男孩在語文方面尤其是中文科上學得更好,又如何幫助女孩更好地學習數理學科,都是香港社會大眾亟須關注的教育議題。


作者趙永佳現任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兼亞太研究所副所長、李子樂為社會學博士候選人 (http://edufrontline.blogspot.hk/)

2014年2月2日 星期日

「無良僱主」與「不良傭工」以外的深層次矛盾

文﹕趙永佳
明報「星期日生活」2014126

首先要申報利益,我家在過去十多年都有聘請外傭,一直與家中Auntie(兒子對她們的稱呼)和睦共處。最近,服務了十年的Auntie成功「移民」加拿大,正在等候簽證,於是我把她曾在我家工作的姐姐聘來增援。早在2000年我已與外勞組織合作研究外傭處境,並警告印尼外傭成主流會增加歧視和種種違法問題。

外籍家庭傭工Erwiana被虐事件曝光後,輿論普遍都站受害一方,痛批僱主殘暴、政府部門反應遲鈍及法例保障不足。不少討論更比喻外傭制度為現代奴役與人口販賣。同時,網上亦充斥僱主對「不良」外傭的控訴。去年獨立媒體轉載一篇印尼傭工報道的譯文,就引發了不少外傭僱主留言,指責報道對僱主不公,更有人趁機狠批不良外傭的種種「惡行」。

外傭過去對香港貢獻毋用多言,大部分外傭與僱主其實都相安無事,但間中總有「害群之馬」破壞了這種和睦關係。此外,隨着每次外傭「事件」曝光,外傭制度的爭議都會被翻炒:這邊廂關注外傭權益人士會要求改善外傭僱傭條件,那邊廂則有外傭僱主不斷控訴外傭的「不良」行為。

當然,外傭法例保障不足、有關當局執法不嚴,以及個別無良僱主對外傭的離譜行為,皆是問題的成因。但退一步想,究竟是怎麼樣的社會制度,把外傭與僱主迫到這彷如困獸鬥的局面?究竟「無良僱主」與「不良傭工」反映了香港怎樣的深層次矛盾?

按本港法例聘請外傭,支付最低工資(雖然我家Auntie工資高於最低工資),並要求外傭在家留宿,雖則合法,但有否剝削?有否不公?我常撫心自問,也曾和家中Auntie討論,但越深思就越發覺問題其實很複雜,難有簡單答案。對大部分外傭僱主家庭而言,真的可以不聘請外傭嗎?我們對外傭僱主的印象,多是高收入中產家庭(如最近兩個虐待外傭事件中的僱主),但其實僱用外傭的家庭差異相當大。最近有聽眾在烽煙節目中致電特首,說自己家庭收入三萬多,但除交租外,另一筆大開支就是要聘請「姐姐」,可見月入三、四萬,而且又聘請外傭的雙職家庭其實比比皆是。

雖然我們沒有數據支持,但我依然相信,不論「無良」僱主或外傭,都應該是少數。因此,個人認為外傭制度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從來沒有思考如何減少對外傭的依賴。「有史以來」,外傭數字年年攀升,究其原委,不外乎是香港的家庭服務─尤其是護幼安老服務─嚴重不足。試想想,一個香港雙職家庭,有就讀小學的小孩,除聘請外傭,還有甚麼其他選擇可以分擔照顧孩子的工作?若家中有不願意進老人院舍的老人家,或甚至家有殘疾成員,除了外傭,還有誰可以在家務上援助他們?

外傭不單令不少香港婦女可以投身勞工市場,也令不少有不同需要的家庭減輕了家務負擔。但長期以來,香港把護幼、安老、照顧殘疾的工作「內判」了給外傭,我們是否到了時候要思考如何減低對外傭的依賴?我不是本土主義者,不是要阻止外傭來港,但因為有了外傭,香港的各種家庭服務市場長期萎縮,政府也彷彿有了理由對這方面的責任視而不見。

我們既不應阻止外傭來港工作,也應該發展本土的家庭服務。唯一方法就是在逐步改善外傭待遇的同時,由公營或資助機構提供大量大部分家庭都能負擔的托兒、安老院舍,及其他到戶家庭服務。不久前,政府通過買位一定程度上成功發展了一個安老院舍市場(當然大部分院舍的質素和價錢還有待改善),但資助托兒服務,不論暫托,日托都遠遠滿足不了該類服務的需求。幾年前的外傭徵款,其實就應該用來開發和補貼家庭服務,而不是花在漫無目的的所謂再培訓工程。

家庭服務的不足帶來三方面的問題:第一當然是把大量婦女束縛在家中。第二是限制了婦女,尤其是教育水平較低者,在勞動市場所能找到的工種。有學者指出大部分全職主婦的教育水平較低,鼓勵她們就業又未能找到適合工作,可能有反效果。但通過擴充家庭服務,就可以增加婦女就業的工種及其需求(我們先不要談要婦女從事這些行業是否在鞏固傳統性別分工)。第三,沒有可負擔的家庭服務,香港便永不能減少我們對外傭的依賴。今年的施政報告承襲過去幾年政府對安老服務的重視,也有些新猷。但在托兒服務方面,就算今年大破慳囊,除了承諾增加日間暫托和「社區保姆」服務之外,施政報告也沒有什麼大動作。更重要的是,我們還是沒有開始反思過分依賴外傭為香港帶來的結構性問題。

雖然「嚴刑峻法」可以某程度上減低苛待外傭的個案,但外傭制度為香港帶來的挑戰,就不單是否善待外傭那麼「簡單」,而是香港以後的社會如何發展的問題。而且現在周邊各國開始發展,外傭供應越形緊張(如泰國傭工來港的數字已大幅降低)。同時,歐洲、美加對外傭的需求日增,限制也逐漸降低。我家Auntie告訴我,在港菲傭如果能滿足移居加拿大的條件(曾受約兩年大學教育和有相關工作經驗)的,都在考慮或正申請到加國工作。隣居的外傭更有冒險精神,手持旅行簽證就跑到俄羅斯打「黑工」去!

她們為什麼要離開香港?當然絕大部份不是因為無良僱主虐待,而是因為彼邦的待遇和保障更佳。以加拿大為例,工資和當地低薪工人看齊,稅前最高能拿上約2000元加幣(港幣14000元)。更重要的是,她們在兩年後就可以申請居留權,然後把家人接過去定居(我家Auntie就是主要為了女兒而移居加國)。

就算沒有所謂奴役問題,對外傭而言,若西方國家開放外傭移入,香港的吸引力也會大減,聘請外傭也會愈見困難。明顯地,現在也只有一般教育程度與海外工作經驗較差的印尼,甚至孟加拉女性,才會來香港打工。而來港外傭教育程度較低與缺乏工作經驗,也直接增加僱主與外傭間的磨擦。如果我們現在再不開始計劃如何長遠降低對外傭的依賴,終有一天,我們將會發覺外傭奇缺,儼如今天的本地洗碗工一樣。

還有就是,我們確實應該改善外傭待遇和保障他們權益,但我們也應平衡香港家庭的需要和外傭來港工作的願望。一個例子是台灣。台灣政府近年大幅提高外傭待遇和本地工人看齊,亦收緊外傭僱主的審批,結果就是外傭數字大跌,以致有需要的家庭也未必能獲批外傭簽證。就算家中有長者要照顧,但若官方判定家中已有人能提供照顧,就不會批准,以致早前就有個案因為申請家庭的六十歲女兒被認為「可以」照顧八十歲媽媽,而不獲批聘請外傭到台灣。

外傭問題,是當下全球化世代最棘手的問題之一,就算加國有較完善的法規保障,但網上一查,也有不少對該國「現代奴役」一類的指控。有關對中介費的限制就更是名存實亡。我家Auntie說她要付上25000港元的「訓練費」,才可申請到加國,而她的朋友在另一家中介公司更要付出近四萬元。


要疏解外傭問題的深層次矛盾,除最低限度要嚴懲違法行為外,我們其實更應思考如何為香港家庭提供在外傭以外的種種支援。如缺乏這方面的討論,無論我們如何嚴打無良僱主或痛批古惑外傭,最後也只會激化僱主和外傭兩個群體的矛盾,未必有助根本上解決香港的外傭問題。

2012年7月5日 星期四

香港 南亞裔共融

近年常常從大眾媒體聽到一個相當「神秘」、感覺似遠還近的詞彙,叫做「南亞裔」。其實,他們不是想像中那樣遙遠,教育局為第一屆通識科文憑試設計的練習卷中,就有討論本港少數族裔的問題。

然而,大概除了「咖喱」之外,我們對於南亞裔人的了解仍然相當有限,本文將以最新的2011年人口普查數字為基本,談談本地南亞裔人的概况,以及討論他們在港的教育狀况、他們作為移民身分的故事與議題,以及他們與通識科的關係。

南亞裔包括多種族

首先,我們先要了解「南亞裔」是指什麼人。

傳統上,「南亞」是用作劃分亞洲不同國家地域的政治用語,意指地理學上的「印度次大陸」,包括印度、巴基斯坦、尼泊爾等國,「南亞裔」自然就是指從這些地方而來,現時在港定居和生活的人,當中包括來自當地的移民,以及他們在港出世的第二、三代。

然而,「南亞裔人」本身是包含極大差異性的名詞,因為南亞各國宗教、語言、風俗都不一樣,光用一些字眼、一些形象概括他們,其實不太合適:例如信奉伊斯蘭教與印度教的南亞裔人,就有相當不同的生活方式與習慣;印度與巴基斯坦更是素有積怨的國家,一不小心搞錯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鬧出「馮京作馬涼」的笑話,倒是十分尷尬。

在稍稍介紹過南亞裔人的背景後,我們先看看一些有關他們的數字。


二零零一、二零零六及二零一一年按種族劃分的香港人口
種族
2001
2006
2011
數目
百分比(%)
數目
百分比(%)
數目
百分比(%)
華人
6364439
94.9
6522148
95.0
6620393
93.6
印尼人
50494
0.8
87840
1.3
133377
1.9
菲律賓人
142556
2.1
112453
1.6
133018
1.9
白人
46584
0.7
36384
0.5
55236
0.8
印度人
18543
0.3
20444
0.3
28616
0.4
巴基斯坦人
11017
0.2
11111
0.2
18042
0.3
尼泊爾人
12564
0.2
15950
0.2
16518
0.2
其他*
62192
0.9
58016
0.9
66376
1.0
















*:包括報稱多過一個種族的人士

資料來源:
政府統計處(2012)。2011年人口普查 - 簡要報告。頁37

根據最新2011年度人口普查的基本數據(見表),現時在港的「非華裔人」共有45萬人,佔總體本港人口約6.4%,較2006年增長1.4個百分點。這批非華裔人當中,以印尼人和菲律賓人最多,各佔本港人口的1.9%,合共逾26萬人;至於本文的「主角」南亞裔人,若以「印度、巴基斯坦和尼泊爾人」為代表,三者合共佔本港人口總數約1%,共有6.3萬人。

6萬多人在本港700萬人口中不算很多,但他們的人口增長速度卻相當快:若將2011年人口普查與2006年中期人口普查的數字比較,增長最快的種族是巴基斯坦人、印尼人和印度人,增長率介乎四成到六成二不等。事實上,居住在新界西的市民對「南亞裔人」並不陌生,只不過主流社會對他們的了解和認識仍然不多。

面對人口老化,南亞裔人在港擔當補充新血的作用:比較01062011年的年齡中位數,南亞裔人的年齡中位數比起華人族群年齡最少年輕近10歲,當中巴基斯坦族群更有明顯的年輕化趨勢,可見南亞裔人將是本港人口的重要生力軍。

值得留意的是,本港的印尼和菲律賓人大多是以外傭身分留港(這也解釋了為何本港印尼人口大幅增長),換言之,至少在外傭居港權問題有最後判決前,這批本港最主要的外籍人口未必會在港落地生根;然而,本港的南亞裔人多是以移民身分,帶着家庭來港展開新生活,是「新香港人」的一分子,這個基本而重要的分別,足以使港府對南亞裔人有不同的政策發展及設計。

教育程度差距礙融合

既然本港南亞裔年輕一代佔該種族的大多數,那麼最直接的議題,自然就是他們的教育。

根據平等機會委員會《少數族裔教育工作小組報告》,按2006年中期人口普查數字和教育局在報告中提供的數字,有專上程度的少數族裔僅佔總體的0.59%,遠比他們與在港的人口比例為低;但同時少數族裔學生卻由2008年的1萬人增至2011年的1.2萬人。

把焦點放在南亞裔學童上,再看看最新2011年的人口普查數據,比較2001年到2011年不同種族「15歲或以上具專上教育程度的人口比例」,華人在這 10年由15.5%增至27.1%,增幅為11.6百分點,比例領先同期所有南亞裔人。若把10年間的3次調查獨立計算,華人與南亞裔人具專上教育程度的 人口比例差距愈來愈大。

這反映近10年來南亞裔年輕一代跟不上本港教育快速發展的列車,長遠來說,這對他們的生活素質與階級地位,以至整個族群在香港社會的融合帶來一定程度的負面影響。

事實上,身為移民的下一代,如何融入主流社會,從來都是一大問題;年輕一代的南亞裔學生站在祖家和本港的生活與文化中間,面對的掙扎與壓力,亦不易被理解。 平機會及理大社會科學學者古學斌等曾在不同調查報告指出,本港南亞裔(以及其他少數族裔)學生最大的難題與障礙,仍然是學習閱讀和書寫中文,不過,現在他 們要面對的問題似乎已不止那麼簡單。

學中文升學求職兩難

學習外語最重要是外圍環境配合,但對於南亞裔新一代,特別是來自基層 家庭的學生來說,卻彷彿站在「升學與中文」的掙扎之中:一方面,主流文法中學多以中文為教學語言,中文水平欠佳的南亞裔學生要跟上其他同學的進度,自然倍 感壓力,加上公開試要求中文科及格,南亞裔學生的升學機會自然受影響。

另一方面,若入讀專為本地非華語學生而設的「指定學校」,報考程度較 淺的英國「綜合中等教育證書」(GCSE)中文科課程,雖然本港大學聯招已經承認該試成績,升學之路應變得較平坦,但課程的中文水平遠不及本地課程,以至 學生基本上不能應付日常職場上的基本中文要求。平機會建議當局可以藉着另設一項中文評準試來解決這個問題,但當中牽涉的資源調配,似乎又是另一個問題。

以上這些都清楚說明,南亞裔學生面對的制度問題往往比我們所想象中嚴重,還有一個更加值得我們關注的原因:不同報告均指出,南亞裔學生在家庭方面,不論是家長教育水平還是資源方面都缺乏支援,使得學校的幫助變得尤其重要。

了解過本地南亞裔學童的問題及相關背景後,下次當扭開電視機看到無綫電視記者利君雅(Nabela Qoser)報告新聞,或者「阿VVivek Mahbubani棟篤笑之時,會不會多點欣賞他們的努力,以及想多點了解他們的故事?

香港人身分認同   

除了生活素質和教育議題,本港南亞裔人亦與我們如何界定「香港人」的身分問題有莫大關連。比方說,當談及「香港人」的身分,我們每每會自動預設「香港人」為「黃皮膚、母語為廣東話(最少要聽得懂)的華裔人」;可是當我們遇上深色皮膚,以印地語、烏爾都語為母語,卻手握「香港永久居民身分證」的南亞裔人,這個典型的「香港人」概念便顯得不那麼穩固了。

這個議題可以從一個小故事看到:有個通識教師說過,以往他習慣以「祖國」、「家鄉」等字眼來形容內地,往往不自覺地用上「祖國國情」等字眼來表達;但當遇上南亞裔學生時,他們的「祖國」和「家鄉」卻是孟加拉或巴基斯坦,結果有時師生都會搞糊塗,到底「祖國國情」是哪「祖國」的國情,「現代中國」單元更往往成為南亞裔學生學習通識科的軟肋。通識科課程對於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南亞裔學生來說已經甚為吃力,他日「德育及國民教育科」正式上馬,百上加斤的文化衝擊與學習壓力,情况可謂相當無助。

當然,從種族融合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重要的了解與學習過程,讓南亞裔人建立「香港人」的身分認同;換個角度看,由此亦可見,身分認同本身不是一成不變的古板事,而是一種流動、不斷變更的概念。

此外,南亞裔人的身分認同說明了香港人身分問題的多樣與複雜:事實上,現時大多「香港人」的上一二代也是移民來港,香港社會亦一直是內地移民的重要落腳點,只是南亞裔移民來自截然不同的文化圈而已——「他們」本來就是「我們」。

全球移民潮     

同學或感奇怪,我們的社會怎麼「無端端」來了幾堆陌生人,然後又成了「香港人」?其實,當我們抽離香港的脈絡,嘗試從全球化人口流動的理論去看,南亞裔人的移民現象並非偶然,它是二戰後全球重大人口遷徙過程的其中一波,甚至某程度說,我們是「很晚」才趕上了這波,因為不少歐美發達地區早在7080年代已經面對外地移民以至移民第二代的議題,例如美國的拉丁美洲裔移民,法國的北非與阿拉伯裔移民等。

外來移民一向予人印象一般,除了文化差別,階級地位亦有關:大部分移民都處於社會基層,面對比他們原居社會階級下降的經歷。學者薩斯基亞莎辛(Sakia Sassen)曾提及,作為不少移民落腳地的全球城市,內部社會結構往往呈兩極化(polarisation)的趨勢,移民則往往分佈在低下的一極,以服務業勞工為主要職業,生活素質較差,是社會不平等的主要來源。

把焦點放回香港,似乎莎辛的分析亦不無道理。根據《2006年中期人口普查主題報告:少數族裔人士》(2011年數字仍未公布),全港最多人任職「文員/服務工作及商店銷售員」,有33.2%,其次為「專業人員/輔助專業人員」,約22.2%;然而,除了印度人外,最多巴基斯坦人及尼泊爾人任職的工種卻是「非技術工人」,分別為31.1%42.9%,遠比全港數字的18.8%為高。

若加入「每月主要收入的數字」來看,2006年月入最低的3個群組,即是「少於4000元」、「40009999元」及「10,00014,999元」,共佔本港整體的68.6%;但放到南亞裔人身上,這3個群組相加的比例分別佔巴基斯坦人和尼泊爾人的75.2%87.7%,可見他們的收入普遍較本港的水平為低,生活素質自然較差。

有趣的是,既然很大可能面對較差的生活素質,為什麼還有南亞裔人移民到港生活?他們一家大小來港開展新生活的背後,又有什麼故事?我們對南亞裔人的生活、背景與文化,認識仍是相當有限。

從本港的人口普查談到全球的移民潮,移民的故事既在地球的另一邊發生,也在我們每天身邊發生。通識科鼓勵我們以日常生活有趣的事為鏡子,看看事情背後的社會關係與脈絡,從中訓練思考層次與高度。假如下次在學校碰到南亞裔同學,不妨與他或她交個朋友,讓他們說說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文化,那些咖喱以外的故事,應會很動聽。

延伸閱讀:

政府統計處(2012)。2011年人口普查 - 簡要報告。擷取日期2012529號。

政府統計處(2007)。2006年中期人口普查主題性報告:少數族裔人士擷取日期201262號。

平等機會委員會(2012)。有關南亞裔人士對種族之間接觸及歧視經驗的研究。擷取日期2012531號。http://www.eoc.org.hk/EOC/GraphicsFolder/InforCenter/Research/content.aspx?ItemID=10125

平等機會委員會(2012)。少數族裔教育工作小組報告。擷取日期2012531號。

KU, Hok-bun, Chan, Kam-wah, SANDHU Karamjit Kaur. (2005). A Research Report on the Education of South Asian Ethnic Minority Groups in Hong Kong, Retrieved June 1, 2012,from http://www.unison.org.hk/DocumentDownload/Report_Education_MAY_after%20Ben.doc,

各位有興趣了解更多本港現時較新的南亞裔人士,以至最新的本港人口數據資料,可以到2011年香港人口普查網站瀏覽:

想知道一些基本的人口資料及圖表,可到網頁中的「互動圖解」瀏覽:http://www.census2011.gov.hk/tc/interactive-visualisations.html

趙永佳
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副所長、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長期關注中學通識科發展

洪進芳
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研究助理,關注本土通識教育發展,熱愛旅遊、音樂與電影

(原文刋於2012年6月28日《明報》「通通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