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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2月15日 星期日

趙永佳﹕一個現代奴隸主的自白(上)

明報「星期日生活」
2015215 星期日

我搞社會學,做了奴隸主
  
【明報專訊】Erwiana案最近審結,令公義得到彰顯,也說明了香港的警察、法庭有時也挺管用。事發之後,外傭是「現代奴隸制」一說,成為維權組織和媒體「建構」問題的主要框架。這篇文章,是我作為一個當了18年、6位外傭的港人「現代奴隸主」的自白。

18年前,我的大兒子快將出生,我們就考慮要不要聘請外傭(那時以菲籍為主)。我家兩老的身體都不好,自顧不暇不能幫忙。外母也長居加拿大,因此尋求「外援」是唯一選擇。當時老妻還在上班,大兒出生後找外傭照顧,在當時而言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不過,在決定之前,也躊躇了一陣子,因為我們「晚婚晚育」,二人世界過了好一段時間,才出了「意外」生孩子。因此,孩子之外,再加一位「外人」在家中,心中也是有點忐忑,不知道她是否能幹、能否和她相處,更擔心會否碰上一些媒體中常渲染的「恐怖外傭」會虐待寶寶。不過,最後當然需要壓倒一切,我們經一位鄰近相熟的年長菲傭介紹下,把她的姪女Melba從菲國請來。因為不希望她被中介公司「剋扣」中介費,找到一家在菲傭中間口碑不錯的中介公司來處理。但這樣就比通過一些大規模中介公司從本地或外地、約滿或要離職外傭中聘請要花更多時間。結果,她在孩子滿月之後才抵達香港。我們兩口子就要「雞手鴨腳」的在外母遙控下撐了個幾月。到了Melba抵港,我們當然是歡天喜地去機場接她,慶幸可以「逃出生天」。

「剝削」還是「善待」?

我是搞社會學的,專業又是發展研究和勞工問題,當然完全明白菲傭出外打工的政治經濟背景和移民勞工所碰到的問題。所以,當時心中在要不要、是不是「剝削」她們的問題上糾結了好一陣子。當然後來是只能把這些意識形態問題拋諸腦後,患得患失地迎接我們第一位家傭的來臨。我不敢自認「左翼」進步人士,只是一個改良主義的「小資產階級」,當然也有小資特徵的人道主義,因此當時在和外傭的相處上,也下了一番心思。例如Melba的年齡比我們稍大,因此我們都叫她「Auntie」,希望營造一種她是來幫忙遠房親戚的氛圍。進步人士會指出這改變不了資本主義「剝削」的本質,不過我們覺得,「善待」她們是我最起碼能做到的事情。

後來孩子年紀稍大,也是這樣稱呼歷任「Auntie」們。而且孩子們都能尊重她們,真的視她們為長輩。孩子小時候,「Auntie」們最津津樂道的事情,是當孩子還在幼兒園時,見到家傭來接放學,會飛奔上前擁抱,熱情地大叫「Auntie」,然後自己揹着書包(我們堅持書包要自己揹)和她們手拖手地回家。這讓她們在一眾鄉親面前也面上有光。

Melba工作了4年,儲了一筆積蓄,就回到鄉下買地建屋。這也是我們的預料之中,因為從她抵港開始,老妻就做她的思想工作,叮囑她不要亂花錢,不要把工資都寄回家(因為老公會把錢都花掉),盡可能每月都存起一點私房錢。老妻常常和她討論將來子女(她來港時也是剛誕下一子)的教育問題,提醒她哪裏也是一樣,將來念書要用很多錢。Melba很「聽話」,4年下來,存了數萬港元,足夠她回鄉買地建屋。

請的不止是一個工人

我們歡天喜地把她送走,迎來了她的表妹Gemma。社會學告訴我們,「熟人介紹」是招聘這類僱員的有效途徑,而且我們認識Melba,也認識了從Melba家鄉來的其他親人,發生了什麼事也可以向他們求助。「社會網絡」也是「社會控制」的一種方式,我們知道,請來的不光是她一個人,還有她背後的家人,和她在香港的朋友和社會關係。因此Melba在港時,我們會讓她在特別日子時把親友請來我家開派對,也好認識一下她身邊的人。

第二位Gemma是一年輕女孩,比老妻還要小,人很聰明。Melba的英語不太靈光,不會和老大講太多說話,但Gemma就很努力的教一歲多的老二講話,後來老二的語文能力超強,雖然孩子們的天賦應該有差異,但後天環境不同可能也有影響,說明了外傭對孩子的成長,也是其中一個有影響的因素。Gemma留了兩年,就可以回家做小生意,之後我們從她的親屬網絡中繼續招聘她的繼任人。有一段時間,當老二出世後,我們更因為擔心一位家傭應付不來太辛苦,而同時僱用兩位。後來老大老二年紀漸長,我們才趁有一位Auntie要回鄉動手術並休息一下的機會來「裁員」,讓她妹妹留下來繼續為我們工作。

我們家的「歷任」Auntie都可算努力工作,雖然多多少少都有未如人意的地方。例如做菜,因為我們一般從菲律賓直接請過來,所以她們都不太會做廣東菜,幸好我們兩夫婦的要求都不高,反而孩子們吃得高興(只要是煎炸食物)就可以了。她們有的「一點就通」,但也有將勤補拙的,因此僱用外傭,也只能碰運氣。

對家傭的理財教育

當然也不是每位都順風順水,外傭僱主群組中常提到的問題,我們也碰到不少,也有要提早和其中一位解約的慘痛經驗。JudyMelba的同鄉,工作方面非常好,但她在金錢方面有很多問題,家裏需索很多。工作了幾年後,我們接到財務公司的追債電話,起初我們還希望和她一起解決,但她「死口」不承認有借高利貸,最後我們收到財務公司的通知,和她一起到財務公司對質,她不知為何,還一口否認。此時,我們覺得彼此已沒有互信可能,當然不可以把當時只有四歲及一歲的老大及老二交她手上,結果老妻含着眼淚,和她一起收拾細軟和買機票。最後連同法定的一個月代通知金之外,還共補給她一萬塊希望幫她回家後渡過難關。以後我們對家傭的理財教育就更着緊,不但要她們審慎理財,還要她們如果有金錢困難,一定要首先來找我們商量,千萬不要重蹈Judy的覆轍去借「貴利」。外傭的金錢問題五花八門,例如為同鄉擔保借錢,又或者因為家中出了事要向我們借糧。有一位因為家中兒子要求買電單車「上學」而要借錢,我們召開家庭會議來討論,最後結論是他其實並不需要電單車,而且更不應對兒子過分遷就,因此沒有借給她。

我們也有一段時間是同時請兩位親姊妹或表親為我們打工,以為這樣可以避免兩位Auntie摩擦的出現。但原來親生姊妹可能更容易出現問題。有一次她們兩位出現爭執,我們也調解不了,結果要把她們在港的一位長輩「出馬」,進行四方會談才把問題拆解。僱用外傭,固然可以「合則來,不合則去」,但我們迎接入家中的可不只是一個工人,而是一位家庭新成員,要磨合自然要付出心思與時間。

把「桃姐」留在家中

我們的上一位Auntie Mynra在任差不多8年,一手把老三帶大,但到了前年,她就宣布會申請到加拿大打工,理由除了薪水之外(是香港的兩倍多),是有標準工時,更重要的是工作兩年後可以入籍加拿大。去年大年初一,Mynra終於等到簽證出發去加拿大工作,所以我們當天的節目不是拜年,不是去大埔林村許願,而是到機場送機。老三當時十歲,起初還若無其事,在機場推着行李手推車來「飛車」,又興高采烈地看舞獅表演。但到了離別一刻,他給Auntie一個緊緊的擁抱之後,就頭也不回掉頭就走。後來我們追上他之後,平常嘻皮笑臉的他才開始放聲大哭,直至在回家途中,才在車上累極睡倒。


每位來到香港的外傭背後,都有一個故事。不單在我家裏,在其他30多萬個有外傭工作的家庭也當如是。我有一位學生,家中外傭由他出生至今,已和他一起生活了29年,但他現在就擔心他的「桃姐」在約滿之後,會因為已年過六十,不能買到勞工保險,而不能繼續留港工作。不過我家Auntie就告訴我,她認識不少鄉親年過六十仍然留港的例子,會打聽一下,希望可以幫他把「桃姐」留在家中。

一個現代奴隸主的自白(下)

趙永佳﹕ 一個現代奴隸主的自白(下)

明報「星期日生活」
2015215 星期日

問題的根源,怎解決?

【明報專訊】和外傭「結緣」18年,當然對她們情况有點了解,佩服她們的堅毅和對家人的大愛之餘,也希望為她們發聲,讓港人多點認識她們的處境。我在10多年前也和一個勞工組織合作做了一次調研來了解她們的勞動條件和有否被侵權的情况,當時的結論(後來不幸言中),就是當時還是少數的印尼外傭群體,將來會是勞動爭議及權益受到損害的溫牀。我在高中通識科(liberal-snapshots.blogspot.hk)也以外傭為題目設計教材,好讓學生能從不同角度了解她們。

我也常撫心自問,把她們請來香港工作,是否剝削她們(雖然我家工資從來都高於最低工資),是否偽善?我明白資本主義的僱傭關係,從來都未必對等,外來勞工的處境就更淒涼,不過當我問現任Auntie NidaMynra的姊姊)她不來香港打工,會否更好?她回應說,她的學歷不足以到加拿大(需要完成4年制大學文憑),所以只能到其他亞洲地區。香港以外,最大的僱主就是沙特阿拉伯和新加坡。沙特阿拉伯和其他中東地區對外地勞工的保護一向不足,比香港各執法部門的效率差天共地。而新加坡因為有外傭徵款的關係,外傭實收工資只有香港的一半(另一半去了政府庫房)。香港當然有萬般不是,但比起鄰近地區,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她們來到香港,除了加拿大之外,待遇大概已比其他地區為佳。

薪酬看齊最低工資 勞僱雙輸

香港外傭制度,需要改善的地方當然很多,例如解約後必須在14天內找到新僱主,或外傭無論工作多久都不能在港定居這兩點,個人覺得都應檢討。現在的外勞組織的兩點主要訴求,是要取消強迫留宿規定和將外傭與本地最低工資看齊。我不否認後者確有歧視成分,前者也易令外傭受到苛待。不過如果一旦全面執行這兩條規定,本港家庭對外傭的需求,必然隨着聘請外傭成本大幅提高而降低。在本地最低工資下,外傭就算在8小時工作下,也會有每月9000多元薪水。若取消強迫留宿,僱主按理也要支付住宿津貼,現在最便宜的外傭宿舍,大概也要2000元,聘請外傭的成本也必然要大為提高。

有組織指外傭制度令富裕家庭可以聘用外傭解決家務問題,令中產婦女可以自由擇業,而基層家庭則別無選擇,低收入婦女仍然被束縛在家庭當中,因此增加中產家庭聘請外傭的成本無可厚非。不過我們分析2011年人口普查資料,發現有16%聘請外傭住戶每月入息低於20,500元,低於30,000元的更達四分之一。由此可見,對外傭的依賴,不限於中高收入家庭,不少雙職中低收入家庭,其實也靠外傭來維持家務運作。我們當然要逐步改善外傭待遇,但若操之過急,只會令本地家庭與外傭出現「雙輸」的局面。如果大幅增加本港家庭聘請外傭的成本,只會將外傭變成少數高收入家庭的專利,令她們困在菲律賓出不了來,又或把她們「趕到」其他比香港可能更不堪的地方,這未必是在幫她們的忙。

本地家庭服務市場 長期萎縮

不久前,政府通過買位一定程度上成功發展了一個安老院舍市場(當然大部分院舍的質素和價錢還有待改善),但資助託兒服務,不論暫託、日託都遠遠滿足不了該類服務的需求。最近,政府更否決了對「長全日」(到下午六時)幼稚園的資助,令家長更別無選擇。長期以來,香港把護幼、安老、照顧殘疾的工作「內判」了給外傭,我們是否到了時候要思考如何減低對外傭的依賴?

因為有了外傭,香港的各種家庭服務市場長期萎縮,政府也彷彿有了理由對這方面的責任視而不見。有組織也主張要由公營資助機構吸納外地勞工來提供家庭服務,不過到時,又難保不會有「香港人優先」的訴求,也變相令外傭更難到香港工作。我的立場是希望能為基層家庭提供可負擔的家庭服務,但同時又不會損害外傭來港工作的機會。

受剝削噤聲 如何支援外傭?

我認為本港外傭僱主「正正常常」的還是多數,但不應單靠僱主個人的「好心腸」來善待外傭,也應在制度面入手來加強對外傭的保護,務求做到「有法必依」。現在的情况是,外傭受虐時常常只有「受害者」而沒有「投訴人」,其中菲、印兩國的外傭的不同處境對我們有啟示作用。菲籍外傭的社會支援網絡較完善,因此出事後她們都較可能得同鄉或組織援助,例如大部分菲傭的教會都會為她們提供支援,但印傭就比較受孤立,受到虐待都未必能報案求助。我們要扭轉這情况,應該從建立印傭(及其他國籍外傭)的支援網絡入手。

為了維護外傭免受剝削,並令隱藏個案浮上水面,政府計劃除了加強查察違法僱主和中介公司外,可以考慮首次來港的外傭必須接受外傭職前權益工作坊,我們建議這個工作坊必須由勞工處與外傭組織合作,例如菲傭由菲籍傭工組織安排,印傭由印尼籍傭工組織舉辦,因為他們對自己相同國籍的傭工來港工作過程、家鄉背景、常見問題等等最為熟悉,亦較易獲傭工信任,舉報如中介公司濫收中介費用等問題。政府外判給外傭組織舉辦工作坊,向他們提供資源,也有助於加強維權活動的能力(例如24小時求助熱線),以至為外傭提供各種個人和生涯規劃支援。勞工署和警隊都曾被投訴,對外傭受虐事件反應過慢,我們更應考慮借助公民社會的力量,來盡可能減少侵權問題的出現。

這篇「自白」的目的,不是要為外傭制度辯護。世界並不完美,移民勞工(尤其是家務工種)的問題,是當下全球化世代最棘手的問題之一,並不是一時一地可以完全解決。而且家傭或其他勞工移民到外地打工,當然都是因為在外打工環境無論有多差,都比呆在家鄉好一點點。我們改善外勞待遇的努力,必定也要考慮會否抹殺他們出外工作的機會。而且我們對外傭依賴甚深,要取代外傭,也先要解決家務問題。最最理想當然是由政府或公營機構聘用本地及外地工人來提供可負擔的家庭服務,令本地基層婦女也可在家務市場分一杯羹,又可外出工作,但又不完全抹殺外地婦女來港工作的可能性。

幫助她們盡快脫困歸鄉

作為「現代奴隸主」,我們覺得除了善待她們,其實最能幫助她們的就是讓她們盡快擺脫出外打工的處境,我家MelbaGemma的經驗就比較理想。Mynra在港工作8年,仍然要到加拿大再打拼,其實也是有苦自己知。早前老妻到當地探親,開車4小時到多倫多市郊的一個小鎮探望她,雖然新僱主待她不薄,但當她們見面,談到家鄉種種問題(例如工資多了家人要求更多),兩人也不禁摟在一起先哭一會兒再詳談。


我們3個兒子都已長大,老三也快要升中,也曾商量是否可以不再僱用外傭減輕負擔。但Nida現在53歲,希望繼續留港工作,因此我們除了提醒她要把錢存起來之外,也承諾她在我們這裏要工作多久就多久。在Nida退休之前,大概我還會扮演這個現代奴隸主的角色,盡量把她當家人看待,大概是我這刻在這不完美的世界能做的少數事情之一。

一個現代奴隸主的自白(上)

2014年2月2日 星期日

另一個字母降? —「被融合」 教育的NCS學生

文: 陳諾*

「教育現場啟示錄」系列 (四)

明報「星期日生活」2014年1月5日

最近這幾年,香港的教育制度彷彿中了「字母降」:TOC(目標為本課程)丶TSA(全港性系統評估)丶 NSS(新高中課程)丶SEN(特殊教育需要學生),這些教育計劃和教育政策,影響著一班又一班的持份者,不論是學校、老師、家長、學生,都是一場又一場教育實驗的白老鼠,把我們都折騰得好辛苦。不幸的是,由這一年開始,恐怕又有另一個的「字母降」:它叫做NCS (Non-Chinese Speaking Students,「非華語學生」),亦即是主要為有少數族裔背景的學生。

每次和前線老師談起SEN和NCS,就像咒語一般,總和「頭痛」、「麻煩」、「束手無策」等字眼劃上等號。其實,他們是極待主流社會留意和幫忙的一群,只是大眾對他們 — 特別是本文的主角NCS學生 — 了解不多而已。本文的焦點,正是希望藉筆者曾與他們在學校相處及教學的經驗,加上作為老師的觀點,嘗試點評當前關於NCS的政策,希望帶出他們在學校的實況,讓大眾(特別是較少接觸NCS的前線老師)有更多了解。

在講求平權,共融發展的主旋律下,融合教育政策已經在各間學校「雷厲風行」地執行著。誠然,融合教育背後的方針與理念很難說是不對,畢竟對SEN和NCS學生都好,若果能夠在平等的教育過程中,克服客觀條件上的不利(不論是身體性的還是文化性的、族裔性的),讓他們藉著自己努力增值,同時又能讓所謂的「主流」學生去學習如何與他們相處,去除因不了解而引起的歧視與標籤效應,那確實是一種雙贏的美事。

可惜,在實際執行上,「雷厲風行」的代價就是忽視了學校的差異性與執行力,不論學校實質資源和支援是否足夠,都被劃一地要求要達到目標;在配套不足,資助不到位的情形下,強求融合只為學校與前線老師的沉重教學和行政壓力徒添負擔,正面結果見不到,卻使這類學生成為不少老師錯誤的埋怨對象,最後苦了學校又苦了學生。

可惜的是,當各界仍在熱議SEN融合教育的成效,家校還在摸索如何合作,學校還在調整教學設計之際,SEN這個「字母降」還未解開,另一個「字母降」 — NCS,又來了。

且讓我不厭其煩地強調一次,我不反對融合教育。我所關注及針砭的,是在目前「急就章」的行政風格下,現在所行的融合教育政策到底對我們的對象 — NCS學生 — 是得益了?還是受苦了?

本來,NCS學生的情況並不被主流社會,甚或主流的教育界所留意 —  儘管他們其實已分散地存在香港學校很久,但因為教育局有「指定學校」政策(Designated School Policy指定若干學校專門接收小數族矞學生,並給予特別補助,但其他學校仍可以招收這類同學) ,這班學生一直「似近還遠」地在我們的教育制度中過著近乎「河水不犯井水」的學習生活:他們不知道我們在幹甚麼,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的存在。在這種奇怪的設定下,少數族裔學生大多相當依賴既有的文化及生活圈子,中學文憑試的內容又比較本地化,種種因素相加起來,就使NCS學生往往因文化差異而難在本地教育制度中有較佳的表現,長遠來說更會影響少數種裔在香港的階級流動與社會融合,形成惡性循環。

有見及此,不少關注少數族裔的團體,例如融樂會等組織均認為「指定學校」政策是問題的根源,既是教育政策上的「種族區隔」,亦是NCS學生難以考上大學的主因。幾經這些壓力團體的奔走之下,教育局在2013-2014學年 一 也就是今個學年 一 決定「從善而流」,一方面取消指定學校政策,另一方面以按NCS學生人頭計算的方法,給予學校三十至六十萬的資助金,希望以經濟誘因鼓勵學生多收NCS學生,從而讓他們與本地學生一同學習,達到種族共融。

故事說到這兒,是不是跟以往SEN學生的政策有點相似?這樣的政策改變又帶來了甚麼影響?

首先,跟SEN學生不同,NCS學生的融合不是只多請一兩個助教就可以解決,而是往往需要重新設計課程校程來給予調整(假設是想能正面「雙贏」地與主流學生融合的話)。況且,NCS學生當中的差異也已經極大:光是學生是甚麼民族、懂不懂英文、來港時間長短這三個變項就足以讓學校難以劃一地為他們設計課程,更遑論理想地與本地學生一起共同上課。除了資源問題,學校到底有沒有經歷與能力去接受這班學生其實頗成疑問。取消「指定學校」政策之後,不少的NCS學生由以往集中在「指定學校」變成透過升中派位隨機地「打游擊」般散落在不同學校。

作為「指定學校」(或者收NCS學生較多的學校),他們的生源統一性較大,而且有較好資源與經驗,可以透過校內分班來減少學習差異;但以今年按人頭計算的方法,一間學校很有可能只收到十一二個NCS學生,而且「廣泛」分佈在不同級別,校方如何教導、如何統整、人手如何安排,就叫人頭痛不已:我們總不能叫一個中四剛來港,不懂英文的巴基斯坦學生每天與一個在港出生,懂得少許中文的中一菲律賓學生天天一起上課吧?

就以NCS學生最讓人關注的中文教育議題為例,筆者曾經在本地教育論壇上聽過一些前「指定學校」為對應NCS學生的不同程度而調整中文課程,結果只是一科「中文」就開出了中文(第二語言)、沉浸式中文、職業中文和普通主流中文四科。放在這些前「指定學校」來說,拆散課程來對應學生能力還是具一定的成本效益,畢竟他們NCS學生人數夠多;但假如某校只收到七個NCS中一新生,中文能力卻差異很大,那校方應該如何是好?

除了教學問題,另一個更細致的問題,就是學校應如因應NCS學生生活習慣與風俗不同而調整。筆者之前任教的學校以收NCS學生為主,每年訂定校曆之前,先要了解主要的學校事項,例如畢業禮,測驗考試等,會否與學生種族的主要節日重疊。這看似胡鬧,但其實有相當重要性 — 我們就曾試過將學校旅行安排在巴裔學生新年,結果出現大量學生缺席旅行的「奇景」。除了校曆安排,不同種族學生儀表的尺度如何拿捏,例如女學生可否帶蓋頭(hijab),有宗教背景的男生可否留鬚,學生禱告如何安排等等,這些細微但對NCS學生及家長具重要宗教意味的事情,往往需要依靠一定程度的接觸與認識才能妥善處理。然而,儘管現在NCS學生分散到不同學校,但大部份學校管理層與前線老師都對這些事情毫無認識,如何能不讓學校和老師「中伏」,有沒有提供合理程序和指引讓學校跟隨,這肯定是教育局在高舉融合旗幟之前,需要為保障學校與老師權益所作的安排。可惜,似乎官方尚欠我們一個方向或說法。

以上這些問題並不單純是「為辯駁而辯駁」,而是活生生地發生在不少學校場域之中。筆者有一個任職於新界英中的朋友,校內因為升中派位來了三位印度學生而頭痛不已。他們雖然已是英中,教學語言與NCS學生較接近,但由於只有寥寥三個,如何設計課程?又如何合適地回應他們的學習需要?學校多次「勸退」不果,老師們又缺乏經驗與知識培訓,結果這三位印度同學每天過著「老師不知怎樣教,我又不知學甚麼」的「半上學」日子。英文中學尚且如此,筆者知道部份有NCS學生的中文中學,每次上課需要中文先說一次,然後用英文再說一次,既浪費不少寶貴的課堂時間,亦令課堂秩序更難控制。

請別誤會我在為「指定學校」政策說情,認為要重回舊路;我想指出的是,融合教育的初衷,是希望在學校以合理的教學效能來作交換,為不同背景的學生去除標籤,教育平等觀念,落實社會公義;可惜現在NCS學生的融合教育方向模糊,具體落實支援不足,相關的老師培訓又才剛剛起步,貿然取消既有政策,改以仿如外判形式的方法讓學校自行面對NCS學生的教育議題,與上文所述,真正幫助到NCS學生學習與適應本地校園生活的「真融合教育」相比,現行的卻似乎只是一個不上不下的山寨版「偽融合教育」。

聖誕已過,2013-14學年已經溜走將近一半,但願教育局盡快檢討目前的政策,例如為學校制定適切的指引或程序,減少不必要的誤會;「鼓勵」及支援有心有力能照顧NCS同學的「特色」學校; 早日在中學與大學銜接方面提供接受中文科作為第二語言的入學條件等等,完善當前的融合教育,別讓NCS學生成為下一個學校教育試驗和政府教育政策搖擺不定的犧牲品。


*作者現職中學教師。

人離鄉賤?外傭問題不能再拖!

文:趙永佳、李子樂(*)

信報2014129

印傭涉嫌受虐事件引起全城關注,警務處處長曾偉雄日前回應中強調,過去數年每年僱主與外傭間涉及傷人的案件只有約3040宗,佔全港數十萬外傭相當低的比例。但一些關注外傭權益組織則指出,「浮面」的個案只是冰山一角,不少受虐外傭可能因為種種原因未有舉報僱主。我們早年合著的《人離鄉賤?:香港外籍家庭傭工狀況調查》中利用於2001年所進行有關香港外傭狀況的問卷調查發現,本港僱主違法的個案絕非罕見。當時我們的結論中更提醒,印尼傭工是「受虐最嚴重的一群」。

依靠外傭服務的家庭眾多
可惜的是,事隔十多年,一直未見有就相關外傭狀況再作全面調查,亦未見外傭狀況受到社會正視,彷彿問題又自此沉底多年。2002年香港共有23萬多名外傭,2012年外傭人數升至31萬人,當中菲傭(49.9%)和印傭(47.8%)各佔整體近半外傭人口。但與此同時,香港家庭對外傭服務需求逐年有增無減。根據2011年人口普查的資料 (見附圖),香港家庭對外傭服務需求非常大,每十個住戶就有一個僱用外傭。整體聘請外傭的住戶每月入息中位數是$53,000左右,大部分住戶每月入息高於$30,000,當中最多的一群為每月入息十萬或以上的住戶。2011年全港住戶入息中位數是$20,500;有近兩成聘請外傭的住戶(16%)每月入息低於$20,500,低於$30,000的更高達四分一(25.2%),可見倚賴外傭服務已不限於中高收入家庭。

大多數聘請外傭的住戶屬三至四人家庭(63.8%),兩人住戶為數亦不少(16%)。多於六成聘請外傭的住戶(63.1%)17歲或以下的家庭成員,逾一半的住戶(52.9%) 12歲或以下的孩童。接近三成僱用外傭的住戶(26.5%)有年屆70歲或以上的長者,當中獨居長者的住戶佔七成之多(69.9%)。另外,同時有12歲或以下孩童和70歲或以上長者一起住的家庭,他們佔整體聘請外傭的住戶4.6%



上述所引用的數據可以看出,香港家庭對外傭服務需求很大,僱用外傭家庭遍及高中低不同收入階層,而且高達四分三聘請外傭的住戶,不是有孩童就是有長者同住需要人照顧。隨著「雙職家庭」日趨普遍,一日香港社會還未有足夠的安老扶幼的家庭服務提供,香港家庭過份依賴外傭服務的情況也難以逆轉。
所以面對眾多家庭都需要依靠外傭服務,我們必須正視僱主與外傭之間既矛盾又複雜的關係。

正視僱主與外傭之間的關係
我們早年曾與二十多位僱主和外傭進行深入訪談,了解他們僱傭之間日常的溝通和相處。很明顯,外傭工作有別於一般僱傭關係,外傭工作地方是僱主的私人居所,而且僱傭之間出身背景、種族、國籍等等有明顯的差別。所以鑒於這種工作性質的特殊性,在僱主與外傭日常相處的過程上,雙方均需要時間磨合,揣摩彼此角色、權利及責任,並訂立界線,以達至良好的僱傭關係。

據訪談資料分析,僱傭關係可籠統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僱傭會建立緊密的私人化關係,正面的情況是雙方視彼此為一家人,但負面情況卻是僱主視傭工為私人產物,任意對待,這情況正是備受批評那種「主僕」尊卑關係,甚至有人稱之為現代奴隸制。另一種僱傭關係的類型是「公私分明」,僱傭之間「均均真真」商討工作細則和待遇等事情,但這種相處方式不必然能讓兩者關係變得平等,例如有受訪傭主將家中外傭比喻為「工人機器」,要求外傭嚴格遵守各指令行事。另外,為了避免教出「港孩」,有些僱主會因此「善待」家中外傭。因為他們會考慮到,如果家長天天指罵外傭,子女會自自然然跟著做,而且事事有外傭為子女代勞,亦容易令子女變成服侍慣的小皇帝。

我們在此處要說明的重點,僱主與外傭關係並非單是他們本身有沒有良心或有沒有意願去守法的問題,而是他們處理與外傭的關係時其實存在不同的方式。僱主如何選擇哪種方式較為恰當,則需視乎自己的實際情況和外傭的特質而定。但不管怎樣,對於外傭一方來說,鑒於其工作性質,外傭的處境說到底也是非常脆弱的。

與外傭組織合作 維護外傭權益
為維護外傭免受剝削,並令隱藏個案浮上水面,政府計劃除了加強查察違法僱主和中介公司外,可以考慮首次來港的外傭必須接受外傭職前權益工作坊, 以了解有關僱主及外傭的權利和責任、職安健等各方面的知識,亦讓外傭知道一旦遇到拖欠工資、受虐等問題,如何求助和舉報僱主。我們建議這個強制性工作坊必須由勞工處與外傭組織合作,例如菲傭由菲籍傭工組織安排,印傭由印尼籍傭工組織安排,因為他們對自己相同國籍的傭工來港工作過程、家鄉背景、常見問題等等最為熟悉,亦較易獲傭工信任。政府外判給外傭組織舉辦工作坊,向他們提供資源,也有助於加強他們維權組織的能力。此外,勞工處相關部門亦應考慮設24小時外傭求助熱線,並僱用至少一名印尼藉人員,以協助處理印傭查詢。


(*)趙永佳現任香港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副所長、李子樂為社會學博士候選人

2012年7月5日 星期四

香港 南亞裔共融

近年常常從大眾媒體聽到一個相當「神秘」、感覺似遠還近的詞彙,叫做「南亞裔」。其實,他們不是想像中那樣遙遠,教育局為第一屆通識科文憑試設計的練習卷中,就有討論本港少數族裔的問題。

然而,大概除了「咖喱」之外,我們對於南亞裔人的了解仍然相當有限,本文將以最新的2011年人口普查數字為基本,談談本地南亞裔人的概况,以及討論他們在港的教育狀况、他們作為移民身分的故事與議題,以及他們與通識科的關係。

南亞裔包括多種族

首先,我們先要了解「南亞裔」是指什麼人。

傳統上,「南亞」是用作劃分亞洲不同國家地域的政治用語,意指地理學上的「印度次大陸」,包括印度、巴基斯坦、尼泊爾等國,「南亞裔」自然就是指從這些地方而來,現時在港定居和生活的人,當中包括來自當地的移民,以及他們在港出世的第二、三代。

然而,「南亞裔人」本身是包含極大差異性的名詞,因為南亞各國宗教、語言、風俗都不一樣,光用一些字眼、一些形象概括他們,其實不太合適:例如信奉伊斯蘭教與印度教的南亞裔人,就有相當不同的生活方式與習慣;印度與巴基斯坦更是素有積怨的國家,一不小心搞錯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鬧出「馮京作馬涼」的笑話,倒是十分尷尬。

在稍稍介紹過南亞裔人的背景後,我們先看看一些有關他們的數字。


二零零一、二零零六及二零一一年按種族劃分的香港人口
種族
2001
2006
2011
數目
百分比(%)
數目
百分比(%)
數目
百分比(%)
華人
6364439
94.9
6522148
95.0
6620393
93.6
印尼人
50494
0.8
87840
1.3
133377
1.9
菲律賓人
142556
2.1
112453
1.6
133018
1.9
白人
46584
0.7
36384
0.5
55236
0.8
印度人
18543
0.3
20444
0.3
28616
0.4
巴基斯坦人
11017
0.2
11111
0.2
18042
0.3
尼泊爾人
12564
0.2
15950
0.2
16518
0.2
其他*
62192
0.9
58016
0.9
66376
1.0
















*:包括報稱多過一個種族的人士

資料來源:
政府統計處(2012)。2011年人口普查 - 簡要報告。頁37

根據最新2011年度人口普查的基本數據(見表),現時在港的「非華裔人」共有45萬人,佔總體本港人口約6.4%,較2006年增長1.4個百分點。這批非華裔人當中,以印尼人和菲律賓人最多,各佔本港人口的1.9%,合共逾26萬人;至於本文的「主角」南亞裔人,若以「印度、巴基斯坦和尼泊爾人」為代表,三者合共佔本港人口總數約1%,共有6.3萬人。

6萬多人在本港700萬人口中不算很多,但他們的人口增長速度卻相當快:若將2011年人口普查與2006年中期人口普查的數字比較,增長最快的種族是巴基斯坦人、印尼人和印度人,增長率介乎四成到六成二不等。事實上,居住在新界西的市民對「南亞裔人」並不陌生,只不過主流社會對他們的了解和認識仍然不多。

面對人口老化,南亞裔人在港擔當補充新血的作用:比較01062011年的年齡中位數,南亞裔人的年齡中位數比起華人族群年齡最少年輕近10歲,當中巴基斯坦族群更有明顯的年輕化趨勢,可見南亞裔人將是本港人口的重要生力軍。

值得留意的是,本港的印尼和菲律賓人大多是以外傭身分留港(這也解釋了為何本港印尼人口大幅增長),換言之,至少在外傭居港權問題有最後判決前,這批本港最主要的外籍人口未必會在港落地生根;然而,本港的南亞裔人多是以移民身分,帶着家庭來港展開新生活,是「新香港人」的一分子,這個基本而重要的分別,足以使港府對南亞裔人有不同的政策發展及設計。

教育程度差距礙融合

既然本港南亞裔年輕一代佔該種族的大多數,那麼最直接的議題,自然就是他們的教育。

根據平等機會委員會《少數族裔教育工作小組報告》,按2006年中期人口普查數字和教育局在報告中提供的數字,有專上程度的少數族裔僅佔總體的0.59%,遠比他們與在港的人口比例為低;但同時少數族裔學生卻由2008年的1萬人增至2011年的1.2萬人。

把焦點放在南亞裔學童上,再看看最新2011年的人口普查數據,比較2001年到2011年不同種族「15歲或以上具專上教育程度的人口比例」,華人在這 10年由15.5%增至27.1%,增幅為11.6百分點,比例領先同期所有南亞裔人。若把10年間的3次調查獨立計算,華人與南亞裔人具專上教育程度的 人口比例差距愈來愈大。

這反映近10年來南亞裔年輕一代跟不上本港教育快速發展的列車,長遠來說,這對他們的生活素質與階級地位,以至整個族群在香港社會的融合帶來一定程度的負面影響。

事實上,身為移民的下一代,如何融入主流社會,從來都是一大問題;年輕一代的南亞裔學生站在祖家和本港的生活與文化中間,面對的掙扎與壓力,亦不易被理解。 平機會及理大社會科學學者古學斌等曾在不同調查報告指出,本港南亞裔(以及其他少數族裔)學生最大的難題與障礙,仍然是學習閱讀和書寫中文,不過,現在他 們要面對的問題似乎已不止那麼簡單。

學中文升學求職兩難

學習外語最重要是外圍環境配合,但對於南亞裔新一代,特別是來自基層 家庭的學生來說,卻彷彿站在「升學與中文」的掙扎之中:一方面,主流文法中學多以中文為教學語言,中文水平欠佳的南亞裔學生要跟上其他同學的進度,自然倍 感壓力,加上公開試要求中文科及格,南亞裔學生的升學機會自然受影響。

另一方面,若入讀專為本地非華語學生而設的「指定學校」,報考程度較 淺的英國「綜合中等教育證書」(GCSE)中文科課程,雖然本港大學聯招已經承認該試成績,升學之路應變得較平坦,但課程的中文水平遠不及本地課程,以至 學生基本上不能應付日常職場上的基本中文要求。平機會建議當局可以藉着另設一項中文評準試來解決這個問題,但當中牽涉的資源調配,似乎又是另一個問題。

以上這些都清楚說明,南亞裔學生面對的制度問題往往比我們所想象中嚴重,還有一個更加值得我們關注的原因:不同報告均指出,南亞裔學生在家庭方面,不論是家長教育水平還是資源方面都缺乏支援,使得學校的幫助變得尤其重要。

了解過本地南亞裔學童的問題及相關背景後,下次當扭開電視機看到無綫電視記者利君雅(Nabela Qoser)報告新聞,或者「阿VVivek Mahbubani棟篤笑之時,會不會多點欣賞他們的努力,以及想多點了解他們的故事?

香港人身分認同   

除了生活素質和教育議題,本港南亞裔人亦與我們如何界定「香港人」的身分問題有莫大關連。比方說,當談及「香港人」的身分,我們每每會自動預設「香港人」為「黃皮膚、母語為廣東話(最少要聽得懂)的華裔人」;可是當我們遇上深色皮膚,以印地語、烏爾都語為母語,卻手握「香港永久居民身分證」的南亞裔人,這個典型的「香港人」概念便顯得不那麼穩固了。

這個議題可以從一個小故事看到:有個通識教師說過,以往他習慣以「祖國」、「家鄉」等字眼來形容內地,往往不自覺地用上「祖國國情」等字眼來表達;但當遇上南亞裔學生時,他們的「祖國」和「家鄉」卻是孟加拉或巴基斯坦,結果有時師生都會搞糊塗,到底「祖國國情」是哪「祖國」的國情,「現代中國」單元更往往成為南亞裔學生學習通識科的軟肋。通識科課程對於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南亞裔學生來說已經甚為吃力,他日「德育及國民教育科」正式上馬,百上加斤的文化衝擊與學習壓力,情况可謂相當無助。

當然,從種族融合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重要的了解與學習過程,讓南亞裔人建立「香港人」的身分認同;換個角度看,由此亦可見,身分認同本身不是一成不變的古板事,而是一種流動、不斷變更的概念。

此外,南亞裔人的身分認同說明了香港人身分問題的多樣與複雜:事實上,現時大多「香港人」的上一二代也是移民來港,香港社會亦一直是內地移民的重要落腳點,只是南亞裔移民來自截然不同的文化圈而已——「他們」本來就是「我們」。

全球移民潮     

同學或感奇怪,我們的社會怎麼「無端端」來了幾堆陌生人,然後又成了「香港人」?其實,當我們抽離香港的脈絡,嘗試從全球化人口流動的理論去看,南亞裔人的移民現象並非偶然,它是二戰後全球重大人口遷徙過程的其中一波,甚至某程度說,我們是「很晚」才趕上了這波,因為不少歐美發達地區早在7080年代已經面對外地移民以至移民第二代的議題,例如美國的拉丁美洲裔移民,法國的北非與阿拉伯裔移民等。

外來移民一向予人印象一般,除了文化差別,階級地位亦有關:大部分移民都處於社會基層,面對比他們原居社會階級下降的經歷。學者薩斯基亞莎辛(Sakia Sassen)曾提及,作為不少移民落腳地的全球城市,內部社會結構往往呈兩極化(polarisation)的趨勢,移民則往往分佈在低下的一極,以服務業勞工為主要職業,生活素質較差,是社會不平等的主要來源。

把焦點放回香港,似乎莎辛的分析亦不無道理。根據《2006年中期人口普查主題報告:少數族裔人士》(2011年數字仍未公布),全港最多人任職「文員/服務工作及商店銷售員」,有33.2%,其次為「專業人員/輔助專業人員」,約22.2%;然而,除了印度人外,最多巴基斯坦人及尼泊爾人任職的工種卻是「非技術工人」,分別為31.1%42.9%,遠比全港數字的18.8%為高。

若加入「每月主要收入的數字」來看,2006年月入最低的3個群組,即是「少於4000元」、「40009999元」及「10,00014,999元」,共佔本港整體的68.6%;但放到南亞裔人身上,這3個群組相加的比例分別佔巴基斯坦人和尼泊爾人的75.2%87.7%,可見他們的收入普遍較本港的水平為低,生活素質自然較差。

有趣的是,既然很大可能面對較差的生活素質,為什麼還有南亞裔人移民到港生活?他們一家大小來港開展新生活的背後,又有什麼故事?我們對南亞裔人的生活、背景與文化,認識仍是相當有限。

從本港的人口普查談到全球的移民潮,移民的故事既在地球的另一邊發生,也在我們每天身邊發生。通識科鼓勵我們以日常生活有趣的事為鏡子,看看事情背後的社會關係與脈絡,從中訓練思考層次與高度。假如下次在學校碰到南亞裔同學,不妨與他或她交個朋友,讓他們說說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文化,那些咖喱以外的故事,應會很動聽。

延伸閱讀:

政府統計處(2012)。2011年人口普查 - 簡要報告。擷取日期2012529號。

政府統計處(2007)。2006年中期人口普查主題性報告:少數族裔人士擷取日期201262號。

平等機會委員會(2012)。有關南亞裔人士對種族之間接觸及歧視經驗的研究。擷取日期2012531號。http://www.eoc.org.hk/EOC/GraphicsFolder/InforCenter/Research/content.aspx?ItemID=10125

平等機會委員會(2012)。少數族裔教育工作小組報告。擷取日期2012531號。

KU, Hok-bun, Chan, Kam-wah, SANDHU Karamjit Kaur. (2005). A Research Report on the Education of South Asian Ethnic Minority Groups in Hong Kong, Retrieved June 1, 2012,from http://www.unison.org.hk/DocumentDownload/Report_Education_MAY_after%20Ben.doc,

各位有興趣了解更多本港現時較新的南亞裔人士,以至最新的本港人口數據資料,可以到2011年香港人口普查網站瀏覽:

想知道一些基本的人口資料及圖表,可到網頁中的「互動圖解」瀏覽:http://www.census2011.gov.hk/tc/interactive-visualisations.html

趙永佳
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副所長、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長期關注中學通識科發展

洪進芳
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研究助理,關注本土通識教育發展,熱愛旅遊、音樂與電影

(原文刋於2012年6月28日《明報》「通通識」)